《九重春色》作者:柳原910 文案: 身前的相柳,不再是杀母仇人,那种完全陌生人的疏离让颜渊不舒服。幼年时的记忆里的,已不甚清晰,而眼前的这人,确是异常的鲜明。 在思考之前,手已经自觉抓住前侧相柳的肩膀,将人抵在了枝繁叶茂的树下。 扶疏花影里,颜渊看见相柳慢慢抬起头,双目异色,冷冷的看着他。 颜渊一震,松开了手,相柳的眼睛,那是征兆…… 内容标签: 搜索关键字:主角: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第1章 1   东海之滨,漆吴山,太阳停歇之处。   光华璀璨,真如幻境。   过了这处,便是三途河的入口。   浅黄浅紫乳白一色的天海之滨,是五彩斑斓的河水。似乎在流动又像是亘古静止。   有一人融在水中,沾染过的衣衫是落旧。他侧转头,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叹息,长长的发束在身后,被河水推向一片灿烂的所在。   颜渊觉得心口无法抑止的窒息,他想呼喊引起那人回头,却无法发出声音,更无法动弹。只能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远去,光芒万丈,晃得他不得不闭上眼。   再睁开时,他在一座桥上。水底的游鱼清晰可见,一群群游弋而过。   是千栈桥,广栗之野城外的那座。   整个天空一片昏黄,沉寂苍冷。   远方飘来一个影子,近了颜渊看清,是三角兽。   昔日火王夜焰的坐骑,赤火焰角,行如风。   坐在三角兽上的,只有火王了。火浣衣依旧华美飘逸,只是红衣中包裹着另一个身影。   是相柳,被他重创的相柳。   被夜焰抢走了,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。   昏黄灯影里,温暖如春,夜半昏时。相柳被夜焰抱在怀里。   他在……渡血……   凤凰一族血至为珍贵,为他人渡血,是将自己的命给予别人。   夜焰居然会为相柳做到这种地步。   红光一闪,什么都不见了。相柳不在,夜焰也不见了。   焚成灰的烬,低垂帘幕下的半张脸,月色清透。   半弯的梧桐下,清凉的水。   春城无处不飞花。   有人躺在漫天血红中,流尽最后一滴血。   那些溢出的血,像是有生命般鲜艳游动,无处可依。   一地的艳红,灼伤眼。   水浸透红衣,衣袖一角殷红似血,莹润如水,寒风中簌簌抖动。   雨,一滴滴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。   夜焰之死,他虽未助力,却是放任了云凛的做法。   “属于我的花,由我亲手让它凋落。”是云凛的声音。虽然自小认识这个人,但这人的想法,从未摸清过。   一身墨蓝的云凛慢慢蹲下身来,手腕一翻,一朵鲜艳欲滴的朱槿跃然掌中。   坠落,到我的怀中。   香盈满袖。   “呐,我一直都在做这个梦呢,夜焰。把你从万丈神坛上拉下来。就像拔断鸟的翅膀一样亲手把你杀了吃掉,血液一滴不剩。这样你就会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东西,,你也一起来尝尝我的噩梦。”低沉却满含柔情的声音,浑厚而诱惑。   染满血的你,是最美的。   随之而来的是诡谲的发自喉间的笑声,令人不寒而栗。   真不是一般的变态。   鸿爪踏雪泥。   万川冰封。   相柳只穿了件月白色长衫,胸前的衣扣草草打了结,锁骨和大片胸口□□。颈上垂着一个银色饰物,趁着细腻的肌理。嘴角一抹殷红,显出平日不曾有的柔弱,更为撩人。   颜渊一震,再也无法移开目光。   相柳对他浅浅一笑,上元十五的月色如水化开。   九重月明,相逢正好。   从灵犀出来之后,再无法闭上眼入睡,长夜折磨,似是将这些年的过往延长拉慢回旋了遍遍,仍是无法入眠。   几日前去东海之滨向望舒上神讨了灵药,燃在金兽炉,却做了这样绵长陆离的梦。   是你要回来了吗? 第2章 2   一千年后碧水寒潭   昔日龙族所栖之至阴至寒之地。   七海八荒在诸神黄昏的天劫之中,并没有陨落,反而因了仙界的兴起而愈发繁盛。   上古一族的大神隐居于各自领地,更广阔的神界被众仙覆盖。更迭换代,亘古自有,神界亦然。   又一年琼华宴,只是昔日是神界盛事,如今被仙界效仿了来。   百花仙子步疏坐在寒潭畔秋水阁,琼华宴必经之地。这是昔日龙族与凤凰一族决战之地,而今万年已过,昔日大战痕迹已没,再看不出半分。   “百花仙子好兴致。”低低的华丽声音突兀在耳畔,步疏一惊,转头看见一袭如雪白衣,纤尘不染。衣袍一闪,来人坐在了她旁侧。   步疏从未见过此人,这令她心底有些惊讶。遍属整个仙界,甚至神界,少有她不认识的存在。而此人周身风华,实乃罕见。   白衣人向她点头轻笑,拿起面前的酒樽,一口饮尽。   任是步疏见识过不少上界仙家风采,仍是在这样的一笑中失了神。   来人眉目含笑,唇角浅浅弯起弧度,眼中便似盛开桃花一般,烙在她眼底心上。   那是怎生的风采。   雪凝红叶,那一种惊世的美。   “仙子,请。”   步疏忙拿起酒杯浅酌。   而白衣人随意的向后靠在座椅里,悠闲的看向她身后。   这个位置是最好的,所有赴宴之人都可看见,但由于在寒潭一角,不注意没人会留意到这里。   而这时,身后穹门处喧哗声突然大了起来,步疏不觉转身去看,却听见那侧有高声传来:“云凛上神到了。”   不知是否步疏错觉,一旁白衣人在那一瞬手颤了下,待到她定睛去看时,那人稳稳坐在椅子上,收回了之前探寻的目光。   云凛上神,诸神黄昏后,龙族唯一的幸存者,地位自是非同一般。一群上仙簇拥着往中庭去了,却有一人落在了后面。   步疏和白衣人在惊讶中看着那人慢慢的向他们这侧走来。   一袭如墨黑衣,像是披戴了整个夜色的黑一般,进入两人视野。   黑衣人向两人点了点头,便兀自站在回廊前,看着寒潭下的万丈深渊。   步疏认出来了,是麒麟一族的颜渊上神。   据说一千年前,从虚弥海出来之后,性情大变,很少有人再见过他,哪知今日却来了琼华宴。   气氛一时变得沉重压抑,步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,有无形的威压在加重,她心口一窒,再也无法忍受,晕了过去。   “用得着用这种方法牵连无辜吗?”   用上神的元神之力压制,百花仙子自然无从抵抗。   白衣人扶住步疏的身子,把她放到了一侧躺椅上。   “火王倒是懂得怜香惜玉。”黑衣人颜渊凉凉道。   白衣人轻笑了下,一脚踏上檐角,和他一起看寒潭。   昔日叱咤七海八荒的战神,脚踏三脚兽,行走如风,此刻沦落到这幅模样。风中之神的英姿早已变为落魄者的自怜。   那个和相柳并称神界双成的男人。那个以一己之力,灭掉洪荒巨兽的男人。   曾经的,火王夜焰。   “你确定是在这里?”   白衣人叹了口气:“不能更确定了。”   颜渊:“你准备怎么做?”   “你只需按我说的照做,其他的交给我。”   “好。”为了那个人,一切都好。   热闹的琼华宴被一声响彻天际的异响打破,碧水寒潭方向,燃起了无边业火,火红染透天际。   从琼华宴上脱身过来,云凛看到的就是这一幕。   业火之后,是漫天的水雾,瀑布一般,从潭底向上倾泻,袅袅水花。   燃烧的冰棺从翻涌的潭水上浮起,慢慢被放到岩壁之上。   而牵引着这一切的人,一身白衣如雪,在一片血红暗沉中,尤为醒目。   终于出手了呢。   云凛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。 第3章 3   燃烧的冰棺从里侧裂开,透出万丈光芒,耀眼得众人不得不遮掩双目以挡其锋芒。而在光芒过后,闪现在冰棺所在之处的,是一个人。   紫衣,金冠,来人抬起手,抓过头上的金冠一把拿下,扔在了一旁地上,顿时一头如墨黑发披散了下来。   来人似是毫不在意般低头拂了拂衣袖上的尘,从满地残骸中一步步走出来,不紧不慢,悠然自得,别有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。   颜渊的眼睛瞬间不动了,那是……   “相柳。”   相柳闻声转头向他看来,半眯了招人的桃花眼:“秋凝的儿子,我记得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。没想到,最后却是死在你手上。”   “我……”颜渊只发出了一个字便无法再说下去。眼前的相柳,不再是杀母仇人,也不是记忆里的风流叔叔,那种完全陌生人的疏离让他很不舒服。   “秋凝是我杀的,不过是为了成全她的愿望。”相柳高高在上的口吻,不带一丝温度。“你不拿把剑刺过来,看来是已经知道了。”   风流神王相柳,从来不是易与之辈。   颜渊是知道的,只是,这个人,从来不会对他,流露出这一面。幼年时记忆里的,已不甚清晰,而眼前的这人,确是异常的鲜明。   “几千年不见,神王愈发风采醉人了。”一个华丽满含柔情的声音插了进来。   “龙族三皇子也来凑热闹啊,不过区区我的复活,居然招来了你。”相柳看着几步之远的那个言笑晏晏的蓝色身影,让人不舒服的家伙。   “哪里,神王现世,自是惊天动地的大事,颜渊,你说是也不是?”最后一句话,却是对一旁失魂落魄的颜渊说的,话音未落,云凛出手,血红的剑划过空气,瞬间到了相柳身前,速度之快颜渊只来得及倒吸半口气。   但是,剑却在触及相柳眉心之前,停下了。   云凛的佩剑,血麗,被人挡住了。   只是两根手指,便堪堪挡下了云凛志在必得的一击,而且是背对的不利方向。  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。   白衣黑发,只一个回眸的瞬间,便是万种风情。鬓角发散在凉夜里,那人向云凛看过来,眼睛从平视斜里一抹,复向上挑,灵动盈润。   只一转身一眨眼间,就足以让人心荡神驰。   细碎的发遮住了那人的眉眼,却丝毫不减那眼中的寒意与狂妄,瘦削的下巴是诱人的弧度。   “你还是不肯让我占一点便宜啊,云凛。”   年年今夜,月华如练,长是人千里。   “夜焰。”低沉的声音吐出这两字,带了千钧之力。   碧水之渊,青碧寒潭,月华初上。   血麗剑掉在了地上,空气一瞬间变得凝滞而暧昧。   “算起来我和这地方真是有缘啊,”被称作夜焰的男人拽了自己一缕发指间把玩,低沉慵懒的声音缓缓道来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。   “三千年前,在这里,我被你凌迟而死。”   “是,这些事你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”云凛再笑不出来,在这个人面前,他从来笑不出来。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面目全非的样子。   无论什么时候,变成何种样貌,都能一眼认出,你的……蛊。   蔷薇盛开的焰,唇上滴血的痛,梦里沉浓的暗,酒里闻着的醉。   刻到骨血神魂里的鲜明。   “帮个忙,今天是故人重生之日,你我的恩怨今日暂且一放,改日再算。”   说完不等云凛回答,上前一把抓住相柳肩膀,“相柳,我们走。”   颜渊想上前阻止,却被相柳的冰冷视线定在了原地。转头去看云凛,满面阴霾,眼里似蕴藏风暴。颜渊冷笑了下,转身离去。 第4章 4   天地变色,万物倾斜。   漫天而下的,是细雪。   “碧水之渊居然会下雪,真是奇了。”相柳摊开右手,看着细碎的雪融化在指尖。   “不对,是有谁来了。”夜焰眉头一皱,没等他说完,便感觉到了无形的威压笼罩而来。   光,从一点而来,渐而扩大,等到相柳和夜焰终于能抬起头看时,一个黑影立在两人面前,光就是从他背后照过来的。   光明与黑暗在这个人身上呈现了绝佳的体现,通体黑,背照金光。如果说颜渊是披戴了夜色的黑,那么这个人就是黑夜本身。   “烛九阴。”在两人开口前,背后传来了声音,相柳转过头,看见一脸严肃的颜渊。   居然跟上来了。   不过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麻烦,这位四方大神来这里做什么。   眼前一花,烛九阴站在了相柳面前,不足一步的距离。背后的光耀得相柳忙用衣袖遮挡。待到适应时,才发现一个身影紧紧挡在了自己面前。   “帝君,您怎会来此?”   是颜渊,在和那位大人物对话。   “我来……找我遗落的一件东西。”   迟疑而坚定的声音,似乎暗含了丝失落。   遗落的东西,那是什么,可从未听过这位大神丢过东西。一直住在极北阴寒之地,从不过问七界之事的烛九阴居然会从赤水之北出来,已经算是奇迹了。   “这里断不会有帝君遗落之物的。”   相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,呈护着自己姿势的颜渊,再看看一脸淡然冷漠的烛九阴,真是奇迹呀。如若不是情况太危急,他几乎想笑了。   什么时候他堂堂风流神王,需要一个小辈护着了。再说,即便是四方大神,他也不惧。   “让开,别挡我的路。”相柳低沉的声音,确是对这两人说的。   颜渊完全忽略了,但烛九阴却没有,手指尖一点,一道光穿射而过,疏忽不见。   颜渊跪在了地上,烛九阴的神光不是谁都可以硬吃的。   迅疾而过的光影,竟被颜渊看穿了轨迹挡住,这速度连夜焰都要称赞了。   烛九阴看了看颜渊,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相柳和夜焰,摇摇头:“不在这里。”   然后带着背后那道光,倏忽远去。   相柳蹲下身,看着那个替自己挡了一击的小鬼:“不自量力。”   嘴上说着手下却迅速的用治疗术止住了漫溢的血。   “你没事就好。”颜渊为了方便相柳施术,干脆躺在了地上。   相柳讽刺一笑:“不过是几千年不见,你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,我记得上次可是被你的毁殇穿了透心。”   那是扶桑山上,颜渊终于修为大进,借住赤瑛神珠的力量,斩杀了相柳。   “不对,你只记得那里?”   “相柳,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。”夜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。   相柳看向他,昔日风光无限的火王此时孤单零立,再不复当年之姿。   “你有你要做的事,且放手去做吧。”   夜焰一笑,仍残留当年琼华宴上一笑倾天下的味道,向后跃的身形被一只三角兽接住,继而化作一道残影不见。   三角兽呀,夜焰的座驾,好久不见了。   转而看着眼下的颜渊,“你的血止住了,回去好好养着就是,不必再跟过来。”   自己的事,终究要自己一个人来。   站起的身,却被一双手抱住了,相柳想伸手去劈,却发觉身形受制,动不了。   耳边响起愉快的声音,“你忘记了,这是你下的咒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最近在忙别的,这边就拉下了,先补点儿,争取年底前完事。 第5章 5   一片晕染的光影中,颜渊缓缓睁开眼睛。耳边有清泠泠的声音,一声声,幽幽入耳。   那是什么声音呢,好像很好听,很熟悉,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呢。待到颜渊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,那声音已不再是一声声,而是连续有节奏的了。   屋外,野风之下,是万物拾绿意的季节。而那人坐在那里,像是坐在万山之巅。他的面前,是一架通体漆黑的琴,方才,是他在调音。   “醒了,恢复的很快嘛,上一个被烛九阴打伤的家伙,据说躺在床上一个月才下来。”琴音缓慢了下来,弹琴的人却并没转过头来。   “我自是和他们不同。”颜渊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,径自走过去,坐在相柳身旁的花草里。这里很美,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。   “这是我住的地方。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般回答了,琴声舒缓伶仃,听来朗朗上口,很舒服。颜渊慢慢闭上了眼睛,却被急转直下的节奏惊得睁开眼,然后他看见身侧的相柳冲他微微一笑,一片比夜星还要灿烂的烟火开在他身后,纷飞如雨。   而相柳就在那片烟火下伸出手来,挑起了他的下巴:“这首曲子是我早年作的,加上最后这个烟火,那时候讨女孩子喜欢弄的,怎么样,很有意思吧。”   他说了什么,颜渊没太听清,他的眼里只看见,那薄薄的唇,弯起的诱惑的弧度,闭上复又睁开的眼睛里那种说不出的味道,陷在里面,出不来。   “傻了?”被一脚踢到地上的时候,颜渊才反应过来。   “秋凝和印华都很聪明啊,为什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呢。”相柳蹲在他面前,仔细研究。   “只在你面前这样而已。”在其他人面前他从来不会失了分寸。手顺势抓住相柳的,“还记得我们最后见面的时候吗?”   “永生难忘,毕竟我是被你穿了个透心凉啊。”   “你只记得那些?”颜渊心直往下坠去。   “不然呢,”相柳看着颜渊变了的脸色,眉心微皱,眼睛半眯“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?”   “转生人间的事你全都部忘记了?”无法控制的抓紧相柳的肩膀摇晃。   “你做了什么?”   面对相柳的质问,颜渊后退,那些全部全部都忘记了,虽然忘了他做过的事,却也忘记了那些漫长的春夏秋冬的记忆。  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。   相柳看着颜渊好像发病一般笑着;“也好,只要你在就好。”   身体被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,颜渊的声音擦过耳际:“你在就好……”   “我说过看在秋凝的份上,你杀我的帐就算了,这可不代表我不会抽你。明天给我从这滚出去。”   一脚被踢飞的同时,伴随着相柳的怒吼。   当然第二天颜渊并没有乖乖走掉,而是决定常住下来了,而相柳也并没有赶他走,只是问他:“把我忘了的事告诉我。”   “你知道了,会杀了我的。”颜渊苦笑。   “那我更需要知道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小伙伴们抱歉,最近实在是太忙了,请原谅。 第6章 6   一千年前的鹿台晴川。   一千年的时间,足够发生很多事了。万物更迭,沧海桑田,轮回万变。   那一年上元节,令这一生迷住了枫桥上的一眼。   那场经年月色中只能看见你的眼神,和我一起消散在漫漫长夜。   满载一船秋色,平铺十里湖光。   溪水粼光,花色晕染。   相柳在溪头大石上笑了出来:“就这样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你这小子够狠的呀,凡人的我无还手之力是不是非常好玩。”   颜渊没有回答,只是似乎松了一口气。   “你说,我拿你怎么办好呢?”相柳的桃花眼看着他似笑非笑,“扔进荒月火湖焚成灰如何?”   “不如何,我想以后永远陪在你身边。”颜渊看着相柳的眼睛,认真的说出来。   “哟,这是表白,不觉得太无耻了吗?”   “你会想起来的。”颜渊伸出手去,触碰相柳的脸,相柳一时大意,被他得了手,“一定会想起来的。”   被那样认真的眼神注视,是会沉进去的。   扶桑山上,水月阁中,金兽炉中香烟袅袅,一身紫衣的相柳沉睡在塌上。   帘幕之外,月色之下,两个人站在阶上,一黑一白。   “他怎么样?”   白衣人面色凝重,“很糟糕,先不说毁殇那一剑,千年前灵犀风暴对元神的损耗就很严重了。虽有夜焰一半的凤血护身,但也仅仅是护身。”   “会怎样?”颜渊看着前方,眼神却没有焦距,比他所知道的还要严重。   “用不了多长时间,他就会枯萎。”   枯萎,像母亲当年一样吗,生生陨灭。   “没有任何办法吗?”   望舒上神半晌没有回应,直到颜渊看向他。被颜渊眼神里的认真所震,“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吗?”   颜渊的眼神告诉了他。   “只有一个办法,上古禁术,移花接木。方法我告诉你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最后看了一眼,望舒化为残影飞走。   颜渊回到阁内,看着在安魂香下睡得无比美好的相柳,眼神焦灼在他身上,再也无法移开。   移花接木吗,以命换命。还好,有办法可以救你。   那一晚,颜渊抱着熟睡的相柳,睡了长长的一夜。   确实的触碰到怀中所抱的真实,令他感激。   那一晚,他在相柳耳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,比他这些年说的都要多,只可惜熟睡的人是听不见的。   那次你走之后,我在人间住了一年。想看看那些年中你在那里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色。   晴川早已不复你我相识时的样子,却仍是热闹喧嚣。   冬天指间雪融化的时候,总想起遇见你时覆盖白雪的枝头。明明是冰冷,却为何煎熬的心都灼热。   又一年的上元佳节,却再没有留意过那些繁琐,看一切隔雾笼纱,只有在梦里见你时才多了一丝感觉。   神王相柳,已是太遥远的岁月。春风十里,停在初遇桥头。你身后的花开如雪,满树银光。   雪满肩头,风景一如记忆里的温柔。   那年故地重游,过了枫桥,便看见了雨花楼。   天上明月依旧照着人间别离,指间落梅似雪,花灯逐夜。   那晚烟火,升落明灭中,照见一生的痴缠。   当年听谁曾言相思易。   换我心,为你心,始知相忆深。   还有谁陪我去看那场陈年旧戏,牵我衣角,一路奔逃。   我想你醒来之后,一直一直永远陪你去看每年的上元灯火,雪落梅香。   次日清晨,相柳是在颜渊怀里醒来的,最初的恍惚过去后,颜渊被一脚踹到了地上,却笑了出来。   想到昨夜,对着那个一直讨厌的家伙,现在看来却有几分顺眼了。   “我把他交给你了。”   “我绝对会照顾好。”桡棠最后瞪了他一眼,走了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相柳看着颜渊递到他手上的东西,样子倒是很好看的。   “荷灯,你转世凡人的时候很喜欢的。”   “不记得了。”   颜渊一窒,虽然知道,但从确实相柳口中听来,还是有杀伤力的。   “为什么要给我?”   “那时你问我要的,今日终于有机会亲手给你。”   荷花灯之夜,白莲形状的河灯正中,燃满满一河,璀璨摇曳。   九州同一月,天涯共此夜。心里那种感觉奔腾没有出口,不知如何说与人听。转头看见了那个人,那人也正看向他,忽而一笑,春风化雨,伸过手握住他的,“我知道的,海上升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   相柳眼色越来越深,忽而手掌用力,捏碎了那盏薄薄的灯。他抚着心口,痛苦的俯下身去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颜渊忙抓住相柳的手,去感受他体内的气息流动,却被相柳大力推开了。   “你给我滚。”相柳后退几步,靠在了殿中柱子上,“什么花开同赏,花落同悲,全是诅咒。我贵为风流神王,却被一个无耻小辈玩弄,你很有成就感是吗?”   颜渊本想上前扶住他,听了这话定在了原地。   这些相柳不该知道的,他明明忘记了。   “你一直记得……”颜渊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。   “我选择了忘记那些,时间久了,竟有些真的认为那是一场梦了,我觉得我已经忘了,你却又犯到我眼前,是想我死吗?”   心字成缺,痛都刻到了魂里。   “不是,我只是想……”颜渊说不下去了,相柳看着他的眼神令他无地自容,像是被凌迟一般。   “什么都不用说,你离开吧。”   “我答应过秋凝的,护你周全。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。”   “不,至少让我陪你,到你完全好了为止。”颜渊走过去,抱住浑身颤抖的相柳。   怀抱很暖,像是千年前感受到的那般,比火焰珠更暖。   突然相柳伸出手捏住了颜渊的下巴,那年长夜褪色,雪落残香,也是这样的温度。   依稀旧日里的时光,枫桥圆月,黑衣翩然而至,身后灯如星雨,月光下真如环境。   前尘往事漫如流水袭来,尘封的记忆涌现,血色印染的霜润,手心透过的温度,   有温润暖暖的触感蔓延在唇齿之间,是最美的味道。   那是……相柳的吻   意识到这点,颜渊化被动为主动,吸允啮咬那让人沉沦的诱惑。   相柳这一生,尝过的芳唇无数,印到脑子里的,却是这样一个粗暴带着微微血腥味道的。 第7章 7   画桥柳枝,荷花满堂,薄烟雾霭……   千年之后的绿柳山庄,依旧是人间仙境。   暮野四合,沉水袅袅中,颜渊视线在看见披发懒坐窗前的相柳后,融化成了一片浮光掠影的恍惚……   如果说重生之后的相柳对他,是全然的恨。那么水月阁下的那一吻,便有了说不清的味道……   相柳只穿了件月白色长衫,斜倚在长榻前。头发披散着,唇色越发的艳丽。内衫的襟口有些凌乱,露出一截白皙的胸口,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妖丽的气息。唇畔一抹殷红,白衣显纤骨,更为撩人。   相柳是通天天狐,而狐的本身带着魅惑。那些昔年听闻过的,关于相柳的传闻,这个男人当年是如何惊艳九州的。   颜渊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,直直的看着他。在思考之前,手已自觉抓住眼前人的肩,将人抵在了柔软的床榻间。昨夜吻的余韵似乎还残留在唇畔,相濡以沫的交融。   黄昏暮影里,颜渊看见相柳慢慢抬起头,双目异色,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。   颜渊一震,松开了手,相柳的眼睛,那是征兆……   依稀记得,几万年前魔兽横行的大战中,这人紫衣黑发,缓缓拔出腰间的剑,挥斥间,斩断数百里生迹。那时他和母亲在神木观战,只记得那一剑的杀气似乎都蔓延到了战场千里外的神木。   年少时的他,是很少见到传说中的神王的。相柳周游各界,偶尔来看母后,那时才能看见他。   记得有次过了很久很久,相柳才回来。那天颜渊从长长的城墙上跑下来,就看见站在一片落叶中的那人,红叶点点,纷繁如雨,而相柳靠在树下,转头看向他。   印象中唯一的一次看见他流血,是和父王并肩作战。   唯一一次为这人撑伞,是碧水之渊的泛滥,整个神界都沾染了水汽。而相柳一向讨厌雨水,已长成少年的颜渊怯怯的把伞盖过他头顶。   “陪我出去走走,我想看看现在的人间。”打破沉默的,是相柳。颜渊回过神来时,相柳已披了件紫色外衫,头发随意用发带松松束了起来,整个人清爽了许多,唇色也不似方才那般诱人。   “走吧,相柳拉住颜渊的衣袖,出了山庄,在云端飞行。”颜渊看着拉住自己那只手,微凉柔软,有些恍惚。也曾有人这样握过自己的手,那是谁呢?   啊,是了,顾云景。那次酒馆逃帐,他也是这般拉着自己的手。   方才,若是相柳没有出言打断,自己想做什么呢?   世事更迭,人间几经变换,却也没有翻出天去,依稀有旧日的影子。   相柳坐在空无一人的戏园中,夜已深,风吹进诺大的园中。烛火摇曳,明明灭灭的烛光照到他的脸,映得那脸越发的苍白,几近透明。   而颜渊自外面进来的时候,眼前的相柳……   “你的头发……”   “啊,白了,该是这样了,最后的时日了……”相柳颇不在意的把长发甩到背后。   那抹白色异样的刺眼,看在颜渊眼里……无论如何,业已发生的,不会改变。   但,将要发生的,还有机会……   相柳的腰带一角,有红色火焰闪烁,那是不久前,颜渊挂上去的,算算也该燃尽了。   方才空无一人的戏台,不知颜渊从哪里挖来了班主,鼓点扬长响过,便有青春少艾的花旦小生施施然开了唱腔。依旧是游园惊梦的杜丽娘……   “即便听了旧时的曲子,旧时之地,旧日的风景怕是也回不来了。”   快来了吗,始终是逃不过,也好,这残破不全的身体,甚至连魂魄都残缺的缺少了一魄。该是归去的时候了,秋凝去了,夜焰不用他担心,了无牵挂,也好……   这样想着的时候,暴露在夜风里的右手被截然相反的火热握住了:“旧时之物寻来,有旧时的人相陪,也许旧时风景就会慢慢回来了……”   相柳在心中苦笑,即便有那日,自己决计是等不到了。   “颜渊,你……”   剩下的半句,相柳没有再问。风吹而过,满池花开。   爱即是爱,这人深合吾意,甚获吾心,心上爱过,就可以终此一生无悔了。芸芸三千,能够爱,就已经足够幸运了。   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。   心在哪里,那里便是归途。   那夜戏园里,火焰终于燃尽,而相柳之伤,终于完整移到颜渊骨里。   承你受过的伤,是我别样的告白。   我所不在的岁月,望你早见春头枝鸟鸣,午闻荷间绿叶香,晚伴月色烟霭明。   翌日清晨,当桡棠终于在一片荒芜中寻到两人时。颜渊沉沉睡在相柳肩头,是孩提时的香甜模样。   闻声抬起头的相柳,看见桡棠,微微一笑,依稀有当年惊艳天下的风采。   目送两人远去,桡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神界一片平和之时。百无聊赖的明盈公主大婚的午后:火王和青帝在对弈,长长的腿倚在一旁灌木上;龙族的皇子云凛陪在水神九宸身侧,看他与火神离朱相看两厌;自己则是寻了个角落,看着这难得一见的风云人物。   那时相柳在做什么呢……想起来了,边闻着醉花的酒香边逗弄隔壁青帝的小儿子……颜渊。   最后的最后,桡棠只告诉了相柳,当年诸神之战后,相柳自身分离的一魂一魄,被夜焰从荒月火湖中寻了回来,被云凛一直封印的……江流。   而相柳听后只是笑了笑:“自己成了自己替身这种事,我能遇上,也能称之为一种幸运了。”   风流神王的豁达,本是超越他这种凡庸的。   相柳看着怀中陷入不醒沉睡的少年,眉目一如从前。   颜渊,那些理不清觉还乱的,以后万岁万世中,来日方长吧……   三千年后 人间   小小的戏园不知换过几番寒暑,花旦一如旧时艳丽,只是腔调里少了几分味道。手边的茶壶被偷偷换成了美酒,醇香醉人。   伸了个懒腰,相柳起身走出戏园,在万众沉迷台上之时。故事里的事,听的再多,还是别人的。   一声突破天际的爆裂声响,压过了上元节汹涌人潮的喧嚣,停在他耳里。   相柳停下脚步,缓缓转过身去。   越过流动的人潮,看见了站在那侧枫桥上的人,依稀是当年琴川桥畔相逢一笑的样子。   花树灯如昼,烟火星雨,光残照,相柳一时竟分不清回忆还是现实。   桥畔戏台下的热切欢喜萦绕耳畔,风中传来缥缈的歌声,和着起落的掌声与婉转唱腔。时光更迭,季节轮转,雨花楼畔的烟花又一年绚烂,灯影朦胧间,照亮一生的难以忘怀。   一场明明灭灭的烟花。   洗过千年,一生一次的相逢。   终于等到,得一人,年年月下,吟赏烟霞,不负华年。   “你想要一盏荷灯吗?”   正如千千万万遍,所希冀的那般。   万千烟火也闪耀流光,   两个人遇见了彼此。 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:  对看文的小伙伴们,非常抱歉,之前一段时间忙别的去了。好吧,我承认是我太懒了。 自身能力所限,写的东西凑活能看。不过还是想努力一把,写出令自己非常喜欢大家也喜欢的,我今年多多努力。 非常感谢看文的小伙伴,谢谢你们。